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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0章 19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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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同種族間溝通有多困難?沖昕和竹生是深刻體會到了。

他們兩個看著青君臉上的淚痕,一起僵住。直到青君一甩袖子,追著那道神念而去,兩人緊繃的神經都還放松不下來。

直到身後那團光,忽然爆炸。

這洞穴巖壁本就布滿了碎紋,看似還是整體,不過是因為竹生、沖昕、青君三人的靈力一直充漲支撐著。此時神宮空間自毀,頓時破壞了這支撐,整個地洞都坍塌下來。

竹生和沖昕瞬間拉住彼此,一起遁地而出。

天邊雲霞堆疊,夕陽的光照在兩人的臉上。他們懸浮在空中,看著那地面塌陷成了深坑。

嗖嗖幾聲,數道傳音符、傳聲符穿破虛空而來,分別停在竹生與沖昕面前。與此同時,又有兩道流光飛快的飛來。剛剛才往回折的兩位道君又不得不半路折回來探查,卻見到自家小師叔和一個美貌女子在一起。兩人意外,上前見禮。

“可見到妖王?”沖昕問。

“見到了。”一人答道,“青君與我們說了幾句話,便去了。”

“眾人可安好?”沖昕問的是靈礦那邊。

“一切如常。”

沖昕點點頭,叫他們自去。

待只剩二人,他擡起眼眸,看向竹生。竹生的面孔在夕陽中,籠上了淡金的光暈。

兩人在夕陽中沈默。剛才生死攸關,誰也沒去管青君的話,現在,到了去面對的時候了。

竹生率先打破了這沈默,她道:“她說的都是真的。”

沖昕擡眸,問:“所以那時……你並非孩童?”

竹生點頭:“我來自異域,帶著記憶轉生。”

沖昕沈默許久,道:“那麽,你和我……”

竹生看著他,道:“那時我有許多不得已,總之……也是無可奈何。”

他和她的一切,原來……就是“無可奈何”四個字。

沖昕只覺心口,鈍鈍的疼。

他找到竹生,發現她與楊五完全不同,他一直以為這是由於她離開他,經歷了太多的緣故。可是現在才知道,原來從一開始,“楊五”就並不存在。

就如她說,一切都是無可奈何,不過生存所迫。

沖昕滿嘴,都是苦澀的味道。

從當年那膚色微黑的姑娘踏入長天宗,時至今日,已經過去了六十三年,竹生和沖昕之間,終於揭開了所有的秘密。

竹生有了一種徹底的解脫感。

沖昕今年骨齡才八十三,以他元嬰修士的壽命來講,何止是青年,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少年。昔日煉陽峰上曾有過的,也是少年人初嘗情滋味的難以割舍和留戀。

竹生喜歡這些少年人的單純美好。

但少年遲早要成長。

竹生此時,親眼看著沖昕的瞳眸變得黯淡無光,看著他的目光中閃過苦痛。她親眼見證著這個年輕人人生路上的陣痛。她知道,邁過這道坎,他才能從一個少年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人。

她什麽也不說,只是靜靜的看著他。

夕陽的光自身後打過來,像是把沖昕籠罩了在昏黃黯淡中。

竹生看到他嘴唇微動,似是想說什麽,可最終……竟是無話可說。

兩個人歷經曲折,終至今日,的確沒有什麽可再說的了。再面真相時,可以無怨也無恨,已經再好不過了。

竹生將自己面前漂浮的傳音符收起,輕聲道:“往日種種已經過去,我和你……望他日再相逢時,還能微笑寒暄。”

沖昕半邊面孔在夕陽銅金色的光中,半邊面孔幽暗模糊。他的目光中是竹生記憶中從未見過的神情。

竹生有了片刻的不忍。但每個人的成長都只能靠自己,七刀用生命給了她一個深刻的教訓。竹生祭出了碧刃,一步踏上。

“青山不改,綠水長流。”她道,“今日別過,我會好好的活。也盼你一切安好,大道之上,步步順遂。”

竹生最後看了沖昕一眼,催動了碧刃。碧刃如箭離弦,卻在空中盤旋了一圈,又轉了回來。

沖昕只覺言語蒼白,無力阻止她的離開,卻不想她又轉回來,麻木的心,又跳了起來。

“忘了說。”竹生道。

竹生要說的話終是讓沖昕失望了。

“再見到狐貍,不必與她為敵。她本是你靈寵,亦愛你入骨。”

“我與狐貍,是我自己的事。我自有刀,我自己的仇,不與別人相幹。”

“此事,你且袖手吧,我的仇我自己報。”

“此仇得報,我幸;死於她手,我命。”

“你的好意,我心領了。”

竹生的身影最終化成一個光點,消失在天邊。

天色完全的暗了下來。沖昕被暮色籠罩,衣袖在風中鼓動,獨自經歷著癡情付錯,求而不得的人生至苦。

天地之間,空曠遼闊,從來沒有什麽人,什麽事,讓他覺得如此……無力。

竹生催動碧刃,以最大的速度離開,將年輕的真人遠遠的拋在身後。

到了足夠遠的地方,她才停下,終於再壓不住,連著吐了幾口血。

她修為本就不如沖昕,狐貍更是偏心偏到了天邊,對沖昕就只守不攻,對她就下重手,她五臟六腑,實則受了重創。她強壓著這口血直到處置完她和沖昕的陳年舊事,才松下這一口氣。

她取出一顆丹藥服下,護住了心脈,又喝了兩口瓊果汁,祭出玲瓏。玲瓏迎風招展,長成了精美的閣樓。竹生收了碧刃,終於進到了許久沒有打開過的玲瓏裏。

她在大九寰尚沒有洞府,更沒有基業。這小巧精美的閣樓便仿佛是一個移動的家。

離開了神宮,竹生其實一時根本沒有要去的地方。但她催動玲瓏,朝著她適才飛行的方向繼續飛行。這樣朝同一個方向繼續前行,便可以離沖昕越來越遠了。

浴盆裏放了微燙的水,竹生在裏面泡了比平時長得多的時間,才裹上件深衣,撲進柔軟的絲褥中。

在神宮空間裏,便是夜晚也不得安生,常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危險。

曾經他們睡到半夜,有吸血的藤蔓悄無聲息的自泥土中爬出。還曾經日落之後,澤地之中便泛起毒霧。這兩年多,兩人並不能安穩的入睡。

竹生趴在柔軟的絲褥裏,很快就睡著了。

這兩年來,她大量的服用瓊果汁,身體已經適應。不需她刻意引導,在熟睡中,體內仙力便自行運轉,緩緩的將瓊果之力吸收消化。

一覺醒來,心脈已經通暢無阻,內傷也察覺不到異樣,身體已修覆得差不多。

不用撩開帳子,她與玲瓏神識溝通,便“看”到了外邊的晨光和朝霞。過了兩年天亮便要握刀而醒的日子,竹生沒有立即起身,懶懶的賴了陣床,才終於起身修煉。

待早課做完,她想起昨天收了幾張傳音符,遂取出一一查看。

竹生在九寰大陸認識的人極有限,於她所想,這些傳音符該都是周瑋所發。不想其中竟還有一張是喬升發過來的。

當日分別,她的確是留了神識印記給喬升。但喬升還未引氣入體成功,尚是凡人,還不能使用這些需要用靈力的符箓。

“姨婆!姨婆!我引氣入體了!我、我試一試能不能給你發傳音符!”

男童的聲音中帶著興奮和期待大人表揚的緊張。就這麽一句,便沒有然後了。想來是太過興奮,第一次親自使用傳音符,本想試一試,一試……傳音符飛了……

竹生忍俊不禁。覆制了那傳音符上的神識印記,取了自己的傳音符,給他留言:“我才從一處空間出來,剛剛收到你的傳音符。好好修煉,爭取早日築基。但有事,找你師父。若還有難處……求助你師祖。自己照顧好自己。”

再查看周瑋的傳音符。

“在哪呢?什麽時候來唐城找我玩啊?”

“這麽久不回?是不是去探什麽秘境了?出來了給我回覆啊。”

“還沒出來嗎?一年多了,出來記得給我報個平安!”

“玄炎秘境快要開放了,我們家有人要去,我也去。你要不要也去看看。那秘境不錯的,三百年開一回,築基到元嬰都可入。厲害的法寶咱們撈不著,在外圍打打妖獸,尋尋靈藥也是不錯的!”

秘境是前輩大能飛升之後留給後輩修士的遺澤。

修士修至合道境界,便有了能開辟空間,創造小世界的能力。就如沖昕的乾坤小天地,其實便是從前長天創造的小世界。這種小世界亦是一種生命,會隨著修士修為的提升,一同成長。

當修士飛升,小世界卻不會跟著離開,而是會留在此界,成為一個獨立的,沒有主人的秘境。

因為這一特性,大能們在飛升前,便會設置好諸多禁制,把自己創造的這個小世界改造成留給後人的歷練之地,當作是自己留給這個世界的遺澤。

竹生看過的一本書裏說,目前九寰大陸已經被發現的小世界除卻已經崩壞了的,目前還“活著”的,就有二百多個。

大能們給這些秘境設定的禁制大同小異,通常都是幾百年開啟一次。這些秘境中常有許多珍稀的靈藥和外界已經滅絕的了異獸。每隔幾百年,大波的修士便湧進去,收割一茬。而後秘境休養生息幾百年,待這些靈藥、異獸數量上恢覆得差不多了,修士們又進來收割一茬。如此循環往覆。

而那些有實力或者有氣運的,往往覓得機緣,過關斬將,通過試煉,而後獲得前輩大能留下的獎勵。通常都是法寶或兵刃,亦有功法或別的什麽天材地寶。

就如沖昕告訴竹生的那樣,所有的“器”若離了真正的生命,最後都會“死亡”。這些秘境不僅內裏本就有生命循環,更是幾百年開啟一次,每次開啟便湧入大量修士,帶來活生生的人氣兒。修士們在此試煉、尋寶,有所斬獲的同時,他們自身的存在又是對秘境中諸多異寶的保養和修覆。

因此,那些異寶縱然過了萬年,依然還活著。

長天的小世界被沖昕繼承,他的神宮空間,卻不是秘境,內裏沒有生命循環。裏面靈氣雖然濃郁,卻是因為長天特意把神宮藏在了一條靈脈之下,吸取靈脈裏的靈氣。

小狐貍被留下看家,本來是這神宮裏的生命之源,孰料她被熊君強行帶出了神宮。而後,她不信長天已經隕落,一邊修煉,一邊尋找。後來更是殺盡不忠者,奪取妖王之位,再沒有回去神宮做那生命之源。神宮經歷時間太久,內裏諸多法寶,終於都步入了死亡之境。

竹生頗是感興趣。

沖昕的小乾坤還不是獨立的秘境,裏面的一切都受沖昕支配。竹生很想看看真正的秘境。

在神宮時,沖昕給她分析過,他們經歷的那些,大河也好,澤地也好,應該都並不真正在神宮空間中。而是以秘法與其他的空間相接。因此他們過河之後,河中巨蟲絕不會上岸,走出澤地,三眼鴉群一只也沒有追來。只因為大河、澤地,其實都並不真正在空間中,也並不真正相接,他們都分布在大陸各處。

竹生對沖昕的小乾坤熟悉無比,在那裏度過過許多的悠閑、輕松的日子。那個小乾坤才剛剛開始生命循環,除了瓊果樹,便只有銀線草。

後來沖昕開辟了靈湖,竹生一直覺得該養些魚。但沖昕有個臭毛病——他眼光太高!說要養魚,他也看不上尋常魚類,一直說要去尋些不太一樣的魚兒來。

偏他那時候火毒還未解,沖禹沖琳都不許他離開宗門太遠。這件事便一直只是“等以後……”。

誰知後來,便沒有“以後”了。

不知道過了一個甲子,沖昕的小乾坤裏有沒有養一些魚?

那山,為她而開,那湖,為她而辟。一個甲子後,他仍沒有放棄尋找“楊五”。

竹生幾乎可以想象得出,那幾十年的日日夜夜,青衫如松的青年,站在湖邊望著遠山,會被怎樣的思念折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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